卷首
《大吴盐法志》载:" 开中则例,泰昌帝所定,石于大同城隍庙,以固边圉。凡纳马、支盐、验引诸事,皆依碑刻为据,抄本不得擅改。"德佑十七年春,谢渊于碑阴发现泰昌帝手谕,竟与户部抄本差十七字,盖因" 纳马折盐 " 四字被飞鹰厂篡改,此一字之差,关乎边军命脉。
中岁颇好道,晚家南山陲。
兴来每独往,胜事空自知。
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。
偶然值林叟,谈笑无还期。
大同城隍庙的断墙下,半块青石碑被藤蔓缠绕,碑额 "开中则例" 四字已磨去大半。谢渊拨开爬藤时,指腹触到一处凹陷 —— 那是 "泰昌元年立" 的年号,与《大吴会典》记载的立碑时间完全吻合。
林缚用毛刷清理碑面,"纳马不得折盐" 六字渐渐显形,笔迹遒劲如铁。按户部存档的抄本,此处应为 "纳马可折盐",一字之差,天差地别。谢渊想起《盐法考》注:"泰昌帝恶盐马私易,故立石为戒。"
庙祝突然跪地:"大人,这碑十年前就被晋商封了," 他指着碑旁的青砖,"说... 说有损商号利益。" 谢渊的目光扫过砖缝,里面嵌着的铁砂与王林私矿的样本同源 —— 这不是自然掩埋,是人为封堵。
林缚将碑身推倒时,碑阴的凿痕在夕阳下泛着冷光。"马政关乎国本,盐引不得私相授受" 十四字,笔势与泰昌帝御笔《劝学篇》如出一辙。最骇人的是结尾 "飞鹰厂不得干预" 六字,恰是户部抄本通篇不见的内容。
谢渊的指腹抚过凿痕,石屑中混着暗红粉末。医官验后称:"是朱砂与血的混合物," 与泰昌帝起居注中 "偶染痰疾,咳血不止" 的记载吻合。《玄夜卫密档》曾提,泰昌帝立碑时 "亲书碑阴,以镇邪祟",所谓邪祟,正是觊觎盐马之权的勋贵。
兵部侍郎赵全突然带匠人赶到:"谢大人,此碑已残,不如运回工部重刻。" 他的斧凿在碑前晃悠,刃口闪着寒光 —— 那是飞鹰厂特有的 "断文斧",专司销毁不利碑刻。
谢渊让人拓下碑刻,与户部抄本并置案上。"大人请看此处。" 林缚用朱笔圈出差异,碑刻 "纳马需验三印",抄本却作 "纳马验一印";碑刻 "盐引不得转售",抄本改为 "盐引可转售三次"。
《大吴典章》规定:"则例以碑刻为凭,抄本仅作参考。" 谢渊突然冷笑:"少一印,多三转," 指节叩着抄本,"这是给晋商私卖盐引开了方便之门。" 他想起王林伪造的泰昌遗诏,其中 "盐马相济" 四字,恰是抄本篡改的核心。
拓片的墨迹未干时,城隍庙外突然传来喧哗,晋商代表捧着万民书跪在街心,为首的范家掌柜高喊:"请大人留则例原貌,保晋商活路!"
谢渊请来太学的金石博士,博士以放大镜细看碑刻:"这 ' 纳' 字的竖笔带飞白,是泰昌年间特有的 ' 锥画沙 ' 笔法," 他指着抄本的 "纳" 字,"抄本用的是 ' 屋漏痕 ' 笔意,是德佑十年后的写法。"
博士还发现,碑刻的 "盐" 字顶部有个极小的缺口,与泰昌帝御笔《罪己诏》的缺笔完全相同 —— 那是他晚年中风留下的笔迹特征。"抄本的 ' 盐' 字完整无缺," 博士断语,"必是后人仿写。"
户部主事李嵩突然辩解:"抄本是按内阁存档誊写的,怎会有假?" 谢渊却从袖中掏出内阁《起居注》,泰昌元年十月初三明确记载:"开中则例碑成,帝亲书碑阴,命有司不得改易一字。"
谢渊将碑刻与抄本的差异逐条列出:碑刻 "纳马需经边将、御史、盐司三司会签",抄本删去 "御史" 二字;碑刻 "每匹良马支盐一百引",抄本改为 "五十引"。
"少五十引,就意味着边军每年少支盐五万引," 林缚补充道,"这些盐都流入了晋商私库。" 按《大吴边军饷册》,德佑年间边军盐饷骤减三成,恰与抄本篡改时间吻合。
赵全的喉结滚动:"或许是抄录失误。" 谢渊却甩出飞鹰厂的密信,其中 "改则例抄本,削御史之权" 的字句,与抄本删改处完全对应。"这不是失误,是蓄意谋私。" 他的声音震得案上拓片簌簌作响。
谢渊在碑刻的缝隙里找到半片残纸,上面 "马政" 二字的连笔,与王林案中《私矿账》的笔迹如出一辙。"王林不仅伪造遗诏," 他指着残纸,"还参与了则例篡改。"
残纸的边缘有镇刑司的火漆,与冯指挥使案中的封印完全相同。《玄夜卫档》记载,王林在泰昌年间曾任大同盐司吏目,正是接触则例的关键职位。"他最清楚碑刻与抄本的差异," 谢渊的目光变得锐利,"这才敢伪造遗诏时漏刻碑阴手谕。"
晋商的万民书上,密密麻麻签着三千余名 "边地百姓" 的姓名。谢渊让林缚与飞鹰厂的《边将收买名录》比对,竟有一千二百个名字完全重合,其中包括七位守备、十二位巡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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