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阁的药香与墨香尚未散尽,东方澈便被引至了另一处更为温暖馨宁的所在——椒房殿的东暖阁。此处历来是帝王后妃冬日小憩闲话之处,四壁以椒泥涂抹,取其温香驱寒之意,地面铺设着厚厚的波斯绒毯,隔绝了地砖的凉气。此刻,殿内数个黄铜炭盆烧得正旺,上好的银霜炭不见半点烟气,只散发着干燥温暖的木香,毕剥作响的炭火声,成了这静谧空间里最生动的背景音。
东方澈换下了沾染风尘的素袍,着一身柔软的月白云锦常服,发髻只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松松挽住,卸下了储君的端肃,倒显出几分少年人本真的清朗。他踏入暖阁时,东方宸与殷照临已然在座。东方宸依旧一身玄色常服,斜倚在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宽大短榻上,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貔貅,姿态闲适。殷照临则端坐于一张紫檀圈椅中,身姿笔挺,手边矮几上放着一卷摊开的书册,目光沉静,仿佛暖阁的融融之意也未能完全化开他周身的清冷。
暖阁中央的紫檀小几上,摆放着几只精致的琉璃果盘。最显眼的,是一盘刚从江南快马送至、犹带露水的新橘。橘皮金黄薄透,在炭火的映照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,散发出清冽甘甜的果香,瞬间盈满了暖阁,将那药香墨香都冲淡了几分。
“澈儿,来尝尝这江南的贡橘,说是你特意挑的酸甜适中之品?” 东方宸笑着招手,自己先伸手拈起一枚橘子。他指尖灵活地剥开那层薄皮,清甜的香气愈发浓郁。橘瓣饱满,经络分明。他目光在盘中扫过,故意挑出一瓣颜色格外深黄、看着就知汁水丰沛也必然更酸的,手腕一抖,那瓣橘子便精准地越过小几,落入了正欲自己动手的东方澈微张的口中。
“唔!” 橘瓣入口,酸冽的汁水瞬间在舌尖炸开,激得东方澈眉头紧锁,眼睛鼻子都皱成了一团,下意识地就要跳脚。那酸劲儿直冲天灵盖,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 东方宸见状,开怀大笑起来,笑声爽朗,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与得意,震得炭盆里的火星都跟着跳跃了几下,“如何?朕替你挑的这瓣,滋味可足?”
东方澈好不容易咽下那口酸橘,被激出的泪花还在眼眶里打转,忍不住抱怨:“父皇!您为老不尊!” 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嗔怪和无奈,全无朝堂上的半分持重。
殷照临的目光从书卷上抬起,淡淡地扫了一眼这对“闹腾”的父子,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。他放下书卷,伸出修长的手指,也取过一枚橘子。他的动作与东方宸的随性截然不同,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准与耐心。他仔细地剥开橘皮,露出里面晶莹的橘瓣,然后,竟是用指尖,一丝不苟地将每一瓣橘肉上那层白色的、带着苦味的橘络,一点点地、极其细致地剔去。他剔得极慢,极专注,仿佛在进行一项重要的仪式。剔净的橘肉,橘红透亮,不沾一丝杂絮,在琉璃盘的光泽下显得格外诱人。
待全部剔净,他并未言语,只是将那碟光洁如玉、一看便知甜度适中的橘肉,默默地推到了东方澈面前的小几上。动作自然流畅,仿佛只是随手为之。
东方澈看着眼前这碟殷师亲手剔净的橘肉,再看看父皇脸上尚未褪去的戏谑笑容,心中那点被酸到的委屈瞬间化作了暖流。他拿起一瓣放入口中,果然,清甜爽口,毫无酸涩,橘肉的甘美在舌尖温柔地化开,恰到好处地抚平了先前被酸到的味蕾。
“还是殷师疼我。” 东方澈故意对着东方宸扬了扬下巴,带着点小小的得意,又拿起一瓣甜橘送入口中,满足地眯起了眼。那点少年心性,在至亲面前展露无遗。
东方宸挑眉,倒也不恼,只笑着摇了摇头,自己又剥开一瓣橘子吃着,目光却饶有兴致地落在澈儿身上。
东方澈吃着甜橘,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,放下橘瓣,从袖中取出一个用素色葛布仔细包裹的小包。他解开系带,露出里面几枚形态各异、色彩斑斓的海贝。有洁白如玉、螺旋纹路精细的,有深紫近黑、表面光滑如釉的,还有一枚形似蝶翼、边缘带着细碎锯齿、闪烁着虹彩光泽的。
“父皇,殷师,你们看。” 东方澈献宝似的将海贝摊开在掌心,递到二人面前,“这是儿臣在江南海边,一个老渔民那里得来的。说是近海不常见的好东西。”
东方宸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,放下手中的橘子,倾身过来。他拿起那枚洁白螺旋的海贝,对着炭盆的光线仔细端详,指腹摩挲着贝壳表面细腻的纹理。“唔,这纹路倒是天然雕琢,巧夺天工。” 他又拿起那枚虹彩蝶贝,“此贝形色俱佳,稀罕物。” 他饶有兴致地把玩着,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欣赏。
殷照临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几枚海贝上。他没有像东方宸那样上手把玩,只是静静地看着。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枚看起来最不起眼的贝壳上——那贝壳色泽黯淡,近乎灰黑,表面粗粝,布满了细密的坑洼和划痕,边缘甚至有些破损,形状也不甚规则,远不如其他几枚光鲜亮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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